【纬钧】台风眼
心理医生x雇佣兵。
(和舟游没什么关系的)明日方舟AU下的故事,世界观联动 @七宝合成月 。后续可能仍有相关故事掉落,同世界观郭蒲线请期待七宝老师,或移步tag 骗子×侦探×罗德岛观看。情节关联不大,均不影响阅读。
OOC属于我。
1是【现在】的故事,0是周峻纬的观察日志。
《台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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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酒吧有一个冗长拗口的外文名字,除此之外平淡无奇。从装潢到饮品都身体力行地贯彻大众审美,与这座旅游城市遍地开花的其他酒吧没有什么区别。
中心舞台的乐手拨着很多年前流行的音乐,酒保在夸夸其谈地推销店里新出的鸡尾酒,隔两张桌子的一对男女在拙劣地调情。这里过于喧闹且平庸,以至于端着酒杯发呆的齐思钧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周峻纬,直到后者进入大厅时整个酒吧静了一瞬,紧接着吸引了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
齐思钧有点迟钝地转过注意力,而周峻纬已经坐到吧台边,拿着水单仔细阅读,酒保正襟危坐地等在对面——他点菜的样子都好像在看什么专业著作,齐思钧好笑地想。紧接着他有点犹豫,不确定该上去打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
谁都有点小爱好吧,他琢磨。虽然他了解的周峻纬爱喝深度烘焙低酸度的手磨咖啡和颜色剔透纯粹的葡萄酒,喜欢安静的图书馆与研究室,喜欢将他的绝密档案与诊断日志理得井井有条,从头到脚过得教科书般上流精英,与这间既不有名也不小众的小酒吧格格不入——也说不准,万一别人偶尔想体验一下平民生活……
“小齐?”
齐思钧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仰头就见周峻纬一张大脸,登时惊得险些打翻手里酒杯。周峻纬顺手替他稳住杯子,从善如流地在对面坐下,嘴里还调侃:“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你出现在这里才可怕。”齐思钧顺口回,半晌,“你来这儿干嘛?”
“你干嘛我就干嘛。”周峻纬暼了他一眼。
齐思钧皱皱鼻子:“别忽悠我,我是来度假的。”
“我也休假。”
“那你也不可能来这种地方啊。”齐思钧振振有词,“这种爆款旅游城市配吵吵闹闹的酒吧,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和你画风不一样?”
“那我该去哪里?”周峻纬说,“总不能一直窝在总部喝咖啡看文献泡训练室吧?”
齐思钧点头如捣蒜,周峻纬叹了口气。
“过两天有个展览,就在城东那个圆形广场,正好休假就过来看看。”
“这个倒是挺衬你。”齐思钧表示认可。
“听起来我的行动需要你首肯。”
齐思钧哼哼了几声:“说不准呢,万一哪天出任务我是你队长,你干啥都得我点头。”
“我期待那一天到来。”周峻纬礼貌颔首。
服务生送酒过来,细长的玻璃杯沿插半片柠檬,衬着其中轻微摇晃的琥珀色酒液。周峻纬观察片刻,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酒吧做旧的暖黄灯光从他们头顶抖落,碎成一蓬毛茸茸的淡金色。它们沾染在周峻纬的领口与指尖,起泡酒的光影落到桌上;此时他看起来又没有那么格格不入了。
齐思钧托腮静静看着,不知何时也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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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晴
上午九点收到消息,说要给新来的成员做个基础精神评估。
我花了半个小时研究他的资料。新人名叫齐思钧,其他信息一切不详——实际上连名字也缺乏意义,因为这位新同事什么都不记得,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听说他是被某个高层成员出任务时捡到的,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头部遭遇重击,在医疗部躺了一个月才放出来,做了基础测试后放到我这边检查精神状态。
我不爱打无准备之仗,来回将那份简短的档案阅读数次,试图从只言片语里抠出些细节。齐思钧——这名字无功无过,易懂好念,既无拗口的生僻字也不过分简单,说明他受过一定教育,并且极可能的确以齐为姓。而遭遇重创后一个月就能恢复到这个地步,想必是与他的感染者身份有关。考虑到失忆前正遭受暴力或者袭击,不排除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可能性。毕竟——我扫了一眼档案里那张照片——他的确是过分年轻了。
门被礼貌地敲响三声,我扬声道了一句请进。
“你好,周医生。”
他慢慢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我预估这场谈话不会受到欢迎,但他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少年人瘦削颀长,穿简单的T恤长裤,脸色还泛着病态的白,但看得出有意收拾过。他的领口很宽,隐约露出一点金属光泽的阴影,应该就是分布于他肩膀上的源石——当我的目光滑过那里时,他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甚至朝我展露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体面、敏锐、出乎意料的友好。
这种人要么是纯粹的善,要么更容易滑向极端。我边腹诽,边起身向他伸出手。
“你好,小齐。”我选择了最接近他真实姓名的叫法,“我是周峻纬,很高兴认识你。”
齐思钧的评估报告并不好写。
我相信他做了一定程度的伪装,这缺乏证据,来源于我自己的直觉。当然,他的临床表现十分正常,微表情与肢体语言表达统一,情绪转变自然且流畅——问题就在于,这太正常了。
他重伤、失忆、身处陌生环境、拥有饱受争议的感染者身份。但是他阳光、温和,既不为目前的境遇忧虑警惕,也不急于寻找过去的记忆。他对情绪的调节胜过许多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战斗干员,而他甚至才刚刚成年。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曾接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或者强有力的心理暗示,相关经历埋藏于他的意识深处,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现在的表现。失忆是真实的,而“本能”的力量比记忆更强大。
我在报告中如实阐述了我的推测,并强调这一切仅为我自己的想法。单纯从数据上分析,他是正面且无害的——我抱有自己的意见,但我确信不能因无证据的臆测伤害他本应享有的权利。
我仍会持续观察他。在日常,以及不定期的心理评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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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思钧办事周到,提前搜罗大量资料做好了旅游攻略。周峻纬表示自己来都来了,主动提议一起游览。
齐思钧踌躇:“和心理学家一起玩总感觉压力有点大……”
“你们这些人不要妖魔化心理学。”周峻纬习惯性教训一句,随后表示:“我买单。”
齐思钧当机立断:“成交。”
这座城市缺山少水,胜在人文景观丰富,拥有好几个举世罕见的钟楼与旧教堂,临街建筑也风格独特,精巧别致。
“这里和我留学时看到的有点像。”周峻纬说,“尖顶,拱券,巨大的立柱,琉璃瓦……元素是共通的,虽然都已经废弃了。”
他站在教堂整齐排列的条凳中间,黑衣重袍,神色沉凝。他背后立着空荡荡的神坛,圣母像久未擦拭,琉璃窗将尘埃氤氲成一片散落的彩色。
“你像个神父。”齐思钧说。
周峻纬摇摇头:“我只信自己。”
“快别说这大逆不道的话。”齐思钧赶紧把他拉出教堂,“这可是人家的地盘。”
周峻纬笑了笑,没有反驳。他们绕着这片区域转了一圈,像普通游客一样对着建筑的风格与花纹评头论足,顺带蹭了蹭隔壁旅行团的导游解说。
今天天气很好,温度却低的很,太阳缀在天上,类似一个聊胜于无的漂亮摆设。大约是受过重伤的后遗症,齐思钧十分怕冷,早早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仍然在风里瑟瑟发抖。周峻纬看不下去,把他领到避风的钟楼二楼坐好,自己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
“拿去暖手。”他把咖啡拋给齐思钧,“喝就别喝了,全是香精和添加剂,没什么咖啡成分。”
“哇,感动。”齐思钧兴高采烈地接住,先被高温刺激得“呲——”一声,接着隔着衣袖小心捧起来,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搂在怀里,像拥着什么值得珍惜的宝贝。
周峻纬递过咖啡后就移开目光,转而欣赏钟楼内部墙壁上磨损严重的浮雕。齐思钧仰头观察,见他穿挺括的毛衫衬衣配双排扣大衣,双手随意拢进外套口袋,背脊挺得笔直,唇角扣着微笑,显出一派教科书式的无懈可击。齐思钧认识他起就是这副模样,一开始难免觉得不够亲人,一起出生入死过几次后才发掘他不轻易示人的温柔处。
譬如,周峻纬看着专心致志研究墙壁上的晦涩图案,实则稍微偏转身体,给齐思钧挡了大半窗外灌入的冷风。
“在想什么?”
齐思钧吓一跳,摇摇头:“没什么——你冷不冷?过来一起坐吧,挤在一起比较暖和。”
周峻纬并肩落座,然后才开口:“也还好。以前出任务的天气糟糕多了,也都过来了。”
他是组织斩首小队一员,平日并不经常出去,但逢任务必地狱难度九死一生,几乎每次都完好无缺地出发,伤痕累累地归来。齐思钧知道这状况,闻言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拍拍他的手臂。
“你每次都伤成那样。”他蹙着眉头,“万一……”
周峻纬倒是波澜不惊:“还好,职业需要。没你们轻火力狙击辛苦,场场都得到,哪儿都少不了。”
他侧过头望着齐思钧:“你成天在外面奔波,随叫随到。有时候还不知道你回来,就又离开了。”
大概是心理学出身的缘故,周峻纬话语不多,胜在言简意赅,分寸感极好。更多时候他像面北境的湖泊,远看波光粼粼剔透柔和,伸手去探,湖底一层层结着终年不化的冰。
而这段话于他而言,私密得有些过界了。
齐思钧听话听音,对此心知肚明。他一时确定不了如何回复,拿眼偷偷去瞄,见周峻纬面上一片镇定,唇线却绷得很紧。
他忍不住说:“峻纬。”
“嗯?”
“你是不是很想把刚刚那句话撤回啊。”
“……”
周峻纬面无表情地暼过一眼。齐思钧见好就收,立刻挽起男人手臂试图蒙混过关——毕竟论近身搏击,周公子一人能打他十个——周峻纬倒未动怒,似笑非笑地端详几秒,目光从那张讨好的笑脸滑到流畅的下颌线,再到搭在他身上的、骨节分明的手。直看得齐思钧全身僵硬,才牵着那只手送回主人的外套口袋。
“还好。”他不紧不慢地说,“意思到位就好,我看你也很感动嘛。”
“不敢动不敢动。”唯唯诺诺的齐思钧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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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大雨
蒲熠星出任务回来,邀请我过去喝两杯。到场之后发现齐思钧也在,听说他们是这次行动的搭档。
蒲熠星对齐思钧的水平十分认可:“可以嘛小齐,火力支援做得很好。”
齐思钧连连摆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我插嘴:“你也叫他小齐啊。”
“他自己要求的啊。”蒲熠星拈起一颗花生,“说顺口。”
我诧异地扫过一眼,齐思钧冲我一笑,眉宇间有些不好意思的意思:“其实是周医生先这么叫,我也觉得很亲切哈哈。”
我张了张嘴,蒲熠星抢在我前面大包大揽:“哎哟这么生疏干嘛,就叫峻纬,我们都这么叫。对吧峻纬?”
我和齐思钧对视了一眼。
“对。”
说来也怪,蒲熠星这个人话不算多,却是个活泛气氛的能手。我们三个人解决了少量酒与大量下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晚上——主要是蒲熠星和齐思钧在说,我边嗑瓜子边听。
新情报是齐思钧是个挺不错的狙击,武器是手弩,箭是自己做的,附着了源石技艺。齐思钧说这把手弩是他失忆时随身携带的,再次确认他曾有过战斗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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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展是在露天的圆形广场,据说会展出某位知名收藏家的得意藏品。齐思钧上网查过信息后也有了几分兴趣,买好票打算和周峻纬一起去看。
展子下午三点开始,留足时间给两个睡懒觉的人,慢悠悠吃过午饭后还能在街上闲逛一会。半夜时零星落下些雪,齐思钧上午听说这事后便十分期待,眼巴巴地指望着白天能下些正经的雪,甚至还为此准备了帽子和厚绒手套,可惜直到吃过午饭也没有派上用场。
“下雪时一定不能打伞,那就没有气氛了。”他对周峻纬强调。
周峻纬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要不你等下了雪再说?”
“肯定会有的。”齐思钧说。
周峻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自信心,但也多少被感染了些,隐约开始期待起下雪了。
“我好像还没有在室外遇到过雪。”他说,“每次都是从窗户往外看。这次下雪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欣赏一下。”
“还可以打雪仗。”齐思钧兴奋提议。
周峻纬暼了他一眼:“我拒绝和狙击手玩这个。”
齐思钧哈哈大笑,拉着周峻纬往广场方向转向。路遇卖棉花糖的小摊,非要求给周峻纬买一个。
“也行。”周峻纬安之若素,随手一指,“就这个吧。”
那棉花糖是粉蓝色,体态蓬松,憨态可掬,铺着亮晶晶一层星星粉,捧在手里像团热乎的云。周峻纬咬了一口,随手递给齐思钧:“有点甜。”
“哇,真的很甜。”齐思钧就着他的手尝一口,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没事没事,好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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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雪
齐思钧今天来找我了。他告诉我,最近他反复地在做一个梦。
“烟,大量的浓烟,可能还有一点火光。我的视角晃得很厉害,但是不觉得晕,就像在玩第一视角的游戏那样……很多声音在响,我想我是听见了什么,但是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叫齐思钧。”
这段叙述大概率与他遗失的记忆有关,这一点我们取得了共识。但是齐思钧被我们捡到时既没有烧伤,也没有吸入大量烟尘的反应,无法与梦中的火和烟对应。
齐思钧仍旧是带笑的,眼睛里却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当我试图询问更多细节时,他摇了摇头,
“其实我对找回记忆并不热衷。怎么说呢,总感觉会被忘记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现在和你们在一起就很快乐啊,为什么还要去寻找过去呢?”
“那么你会始终缺失十八年的经历。”我指出。
他坐在我对面,稍微低垂着头,双眼藏进刘海投下的阴影里。出于各种因素考虑,我的房间隔音很好,没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归于纯粹的静谧,仿佛一切都蛰伏进缓慢滋生的凉意里。
“峻纬,你是一个拥有很多故事的人。”
我没有否认。
“而我。”他指指自己,“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或许你可以分给我一些,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这个建议十分荒谬且没有道理,无论在哪种学派都找不到足以支撑的理论依据。我在心里腹诽了千万遍,肢体语言倒是出卖得干脆利落。
“一言为定。”
今日大雪,窗外一片空荡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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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M城三百公里远的城市,遭遇了整合运动的突发袭击。
他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事件已经结束了。早间新闻以半分钟的篇幅草草介绍了这个事件,现场画面一扫而过,勾勒爆炸、废墟与冲天的浓烟。齐思钧的眼力能捕捉更多——那是条普通的、背靠居民楼的街道,两边分布的店面已经烧得只剩焦黑钢筋与屋顶,零落弹壳、家具残骸、破碎瓦砾与血肉模糊的人体器官堆积在一起。街那头站着个小小的孩子,穿单薄的棉布裙子,背一只伤痕累累的印花小包。她长久地,孤独地站在那里,硝烟在她背后静默腾升,天地分界线沦为一道饱蘸火药味的血色。
新闻很快结束了,换成某轻奢品牌新款手提包的广告。窗外传来一阵欢呼,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届时落雪将覆于民居、广场与教堂,它将带来这座城市最引以为傲的美丽雪景,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庞大客流。
齐思钧握了握拳头,猛然站起来。
“小齐。”周峻纬第一时间开口,“他们是无辜的。”
“……在想什么呢,峻纬。”齐思钧莞尔,“我清楚得很,放心。”
他缓步去到窗边,伸手抹去一小片雾气,注视窗外的雪景。
“我哥哥死的时候——”他突兀地说,“应该就是在那样的爆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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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晴
外出时偶遇郭文韬,和他聊了两句,被告知一个奇怪的信息。
“我以前好像见过小齐。”他斟酌着说,谨慎地使用了很多表达不确定的词语,“差不多一年多前吧……但那时他不叫这个名字。”
“他叫齐岱泽。”
文韬说他知道失忆的人可能会受某些关键词刺激,再加上他也不能确定当年偶遇的是同一个人,因此不敢直接去问,只能拐着弯先提醒身为心理医生的我。很感谢他的信任,但我确实也不太能拿的准。
我想起齐思钧的梦。梦醒后他什么也不记得,唯独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他有什么意义?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齐思钧明确表达过他对失忆的态度,作为医生和朋友,我想我有义务尊重他的意愿。
就到这里吧,不能够再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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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一片寂静,室外也是。齐思钧不清楚方才的热闹怎么突然就潮水般褪去,短时间也抽不出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他背对周峻纬站着,玻璃窗上被他扯开的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很快又归于一面光怪陆离的模糊。这屋子里仿佛倏忽间闯进一场大雨,一面任低气压缓慢地涌开,一面隔绝了这隅方寸之地。
他有些喘不过气,一时弄不明白自己身处哪里。早间新闻的影像在他脑子里走马灯,像个拙劣的导演在他眼前实验失败电影——镜头忽远忽近,视角忽高忽低。一会是小女孩死水般的漆黑瞳仁,一会拉远到刺破天空的一道黑烟,一会是襁褓里的婴儿在火海里放声大哭,一会是医院天花板拖得长长的惨白阴影。它们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齐思钧在钝化的色块里天旋地转,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他后颈炸开——
“小齐。”
“小齐,看着我。”
“看着我。”
“没事,没事的。”
“深呼吸好不好?跟着我,来。呼气——”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痛哭流涕地跪在地毯上。他被捞进一个干燥的怀抱里,周峻纬贴着他的耳廓喃喃细语,语气平和,情绪镇定。齐思钧一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他认得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些不厌其烦的零散词句环绕着他,在风雨晦冥里闪烁微光,像一支坚不可摧的锚。
齐思钧花了十分钟平静下来。
他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失控,抱着自己同事哭了半个世纪不说,还把眼泪鼻涕弄了人家一身——那件衬衣一看就贵的要死——他慌不择路地想从周峻纬怀里挣脱出来,谁知久跪之后的腿脚又酸又麻,害得他一个踉跄,重新栽回周峻纬身上。
“我……”
“你……”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周峻纬先笑了。
“你别急着起来。”他把纸巾塞进齐思钧手里,“哭出来就好了——刚经历了剧烈的情绪波动,现在先休息一会。”
齐思钧犹豫地接过纸巾。
“相信我。”周峻纬又说,“我是专业的。”
齐思钧认真地开始擦脸。
周峻纬给两个人都换了上衣,把齐思钧半托半抱地弄到沙发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多喝热水。”他一本正经,齐思钧仰头瞄他一眼,忍俊不禁。
他仍然要求周峻纬挨着他坐,阖眼靠在他身上,仿佛希望凭此撑起一根类似主心骨的存在。周峻纬在沙发上也能坐得腰背挺直,长手长脚地把齐思钧一捞,将人重新圈进他的怀里。
“峻纬。”齐思钧埋在他另一件衬衣里,瓮声瓮气地叫他。
“嗯?”
“你真的很厉害。”
“我没做什么。”
“谦虚。”齐思钧指责。周峻纬好脾气地笑笑,伸手揉揉他哭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为了表达感谢。”他宣布,“我想和你分享一个故事。”
“你不必……”
“必要的。”齐思钧想了想,带着点笃定的态度重复,“你有必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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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初雪
我没想到这本观察日志还会有续篇。鉴于当事人自己要求,我最终还是了解到事件的始末。
小齐——或者我应该称呼他齐岱泽,与他的双胞胎哥哥出生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一个月,哥哥在襁褓中遭遇感染者组织袭击,当场夭折。
十六岁,齐岱泽感染源石病,成为感染者。
半个月后,齐岱泽离家,独自闯荡。
十八岁,远在家乡的父母意外去世。弥留之际只留下一句话,“好好活着”。
十九岁,被雇佣兵时结下的仇敌埋伏,重伤失忆。醒来后,只记得一个名字,叫齐思钧。
那是他双胞胎哥哥的名字。
真是个糟糕的故事。
我无从了解他在什么时候回想起这一切,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撑起笑脸独自面对这个名字。当我抱住他时,他安静地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我想他已经达成内部逻辑的自洽,但我仍然希望告诉他这是我的失误和疏忽。
我将陪伴他——齐思钧也好,齐岱泽也罢。交付故事的意义,我和他都足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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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最后一天,齐思钧提出要去那个遭遇袭击的城市看看。
他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出发,就着灰扑扑的星光与凋零的落雪。越野车轮从满地枯枝上碾压过去,旅游城市繁华的霓虹被拋在后头,一切都褪去光鲜,回归这个世界真实的底色。
天灾,疾病,战争。
齐思钧的手弩架在车窗上,扭头去看驾驶座上的人。周峻纬仍然维持八风不动的样子,糅合高高在上的抽离与神爱世人的冷淡,反而衬出种离经叛道式的确凿不移。
他真的很帅——我怎么早没发现……
他两眼放空地胡思乱想,以至于周峻纬叫他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没能辨认出那是什么。他疑心是逐步恶化的源石病同步蚕食了他的视力,而周峻纬坚称原因仅仅是太久没出太阳——总之他意识到的时候,连日压顶的乌云终于松动了。
那轮旭日从东方升起,穿透阴翳、穿透乌
齐思钧被阳光扎得眯起眼,手肘抵着冰冷的窗户边。他仍旧闻到血与土的气味,但也不怎么担心自己又被卷进去。周峻纬停了车,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指节干燥温暖,像一支坚不可摧的锚。
“你看,小齐。”他说,侧过脸向他微笑,“明日终究会来。”
太阳彻底地升起来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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